俗话说:人各有志。志是志向,但在我看来,志向就是理想。
“理想是指路明灯。没有理想,就没有坚定的方向;没有方向,就失去前进的力量。”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总结我的人生经历,没有什么比列夫.托尔斯泰的这句名言再恰当不过的了。
我出生在湘西南的农村,祖祖辈辈都是农民,世世代代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。我的童年也跟祖先们一样,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,只见太阳从大山的这边升起,那边落下,鼓起勇气爬上山尖,看到的仍然是山,却不知山的尽头在哪里,以为世界上除了山,再没有别的所在,除了种地,再没有别的可做。就这样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大约是1972年春天的时候,我在读小学,突然有一天,队里住进来一个陌生的年轻人,大约二十来岁,长得白白嫩嫩、斯斯文文,个子高高瘦瘦的,鼻梁上架着一幅黑边眼镜,脸上带着笑,很随和的样子。他讲得一口好听的普通话,手腕子上还戴着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。慢慢的,我知道了,那是一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,来自一个叫做上海的大城市,他手腕上所戴的,就是上海生产的“上海”表。除了那块手表,他还带来了一大箱子的书和好几件从来没见过的时髦衣裳。
他有知识,有气质,来自大城市,乡亲们很羡慕他,也很照顾他,不让他做挑担子、踩打谷机等重活,常在没事时找他聊天,请他讲故事什么的。下午收工后或者落雨不能出工时,大家伙便聚集在他寄住的那栋木房子的堂屋里和走廊上,听他讲故事。从他的口中,我知道了世界的奇妙与精彩,思想随着他的故事而飞奔,满脑子充塞着对外面世界的想像与向往。我最早看的那几本小说,比如老舍的《骆驼祥子》、《四代同堂》等,也都是从他那里借来的。小说打开了我的眼界和心门,我内心的世界逐渐变得丰富与多彩,不再是从前那么单调。
关于那块表,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。那天我们几个小朋友缠着他讲故事,他不知怎么突然心血来潮,将戴在手上的那块表摘下来扔在桌子上,然后说我出道数学题给你们做,谁做对了这块表就奖给谁。那时候上海表是稀罕货,只有少数城里人才戴得起,农村人根本不敢想。现在那块手表就放在桌子上,只要答对一个题目就能得到,几个小朋友个个张大了嘴,像听错了似的,根本不敢相信。但知青却再次申明,只要谁答对了他出的这道题,手表就归谁。除了坚定的眼神,他还将手表拿起又放下,像是要用那清脆的响声证明,他说话是算数的。他说着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,将题目写在了上面。我们几个人纷纷将信将疑地凑过头来观看,见题目是这样的:有49个烟头,每7个烟头卷一支烟,问最终能卷多少支烟?
我当时就想,这题怎么这么简单,心里一喜,便毫不犹豫地写出了答案。其他几个小孩的答案也出来了,同我的一样,都是7支,但结果都是错。那几人唉声叹气地走了,只有我不服气,一定要知青讲出原因来。但他就是不讲,说你回去好好想,什么时候想明白了,什么时候找我要手表。我苦思冥想了很久,直到知青离开时也没有想出来。
知青回城的那一天,我缠着他要答案;他随手摘根树棍在灰土地上写了一个分式:8又7分之1。
8又7分之1?我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,追问为什么?
他轻轻笑了一下,提醒我说开始是卷7支烟没错,但7支烟吸完后又会有7个烟头,又可以卷一支烟;这支烟吸完了还会剩一个烟头,还可卷7分之1支烟,这样加起来不就是8又7分之1了吗?
我恍然大悟,拍了一下脑袋说:“真笨!”但转念一想又不对,按知青的说法,不是等于说母鸡下了个蛋,这个蛋又可以孵出一只鸡,这样蛋不就等于鸡了吗?
对他的说法,我尽管心里不服,但还是觉得有道理,这才不再与他纠缠。也是从那时起,我学会了动态思考,看问题的角度和眼光就大为不同了。大概也是那时候,理想开始在心中萌芽,我开始给读书赋予一定的目的,更加勤奋努力了。
初中毕业时,我被推荐参加中专考试,那时候上个中专就可以分配工作,成为吃公粮的公家人。但我落榜了,连分数多少也不知道,唯一的好处是被保送到市二中读高中。
高一那年,因为家贫,连翻像样一点的被子都拿不出来,不能寄宿学校,只能步行去上学。学校离家十几里,光走路就要一个多小时,可父亲竟还要我每天带一担河煤回来,以备冬用。
原来,二中附近有家大型化肥厂,每天要吃掉数千吨煤,燃烧不充分的煤渣和漏掉的煤粉经水一冲,便在排污口的下方河滩上沉积出一片含煤的泥层,附近十里八乡的农民便以此为燃料。这种煤泥含煤量很低,做成煤球后既不耐烧,又容易碎,往往要与好煤混合一起才能用,但这种煤泥成本很少,又有一定的热量,贫穷的乡亲用不起好煤,只能将就着用它。
家里大部分时间用柴禾——都是自己上山砍的,有时也用这种煤泥,但以前是用拖拉机去装,需要运费,现在要我去挑,连运费都省了,父亲的算盘实在精明。但为了有书读,我心里虽不情愿,也只好按父亲的要求去做。
早晨上学时,我带着一条扁担和两个簸箕去学校,书包里则装着几个地瓜或者土豆、玉米之类的食物,那是我的午餐;下午放学后,我便来到离校几里远的河滩挖煤泥,之后挑回来。
就这样挑了一学期,家里的煤堆成了一座小山。我的脚不痛了,肩膀也有力了,走起路来身轻如燕、快步如飞,挑着那点煤就跟没挑一样,心里头对父亲的怨恨早没了踪影,反被轻松快乐取代。
高二那年,我结束了跑通,寄宿学校。二人睡一张床,我带席子,同学王放带棉被。我那时每周回家一次,挑来大米和炒好的干菜,干菜吃完了,才去食堂买那些几分钱一份的菜。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白辣椒炒萝卜条,有时里边还放些油渣,实在是美味极了。班上有些同学来自城镇,是吃国家粮的干部和职工子弟,他们衣着光鲜,来去坐车,从家里带来的是花生米、猪肉罐头,还有各式糕点、糖果,令人羡慕。
“如果我也能吃上国家粮,那该多好。”我心里想。从那时起,跳出农门的理想便像一颗种子,已在我心中发芽、生根……
跳农门是我人生的第一个理想,而要实现这个理想,读书考学是唯一出路,但从初中毕业考中专,到高中毕业考大学,我两次都是名落孙山。高考只差了十几分,班主任刘老师上门动员我去复读,经不住老师的缠磨,父亲终于表态说只要我保证来年能考上就复读一年,但倔强的我想到家庭条件差,自己也没有那个把握,便放弃了复读考大学这条路,而是寄希望于参军入伍考军校。那时正值改革开放春风吹起时,农业社行将解体,有些地方已经包产到户,商品经济快速发展,我在干着农活的同时,自己学着做竹椅卖,成了一把挣钱好手。父亲舍不得我当兵,卡了我两年,直到1982年我已年满18岁,当了基干民兵,加上那年秋天遭遇旱灾,粮食歉收,父亲才松口让我去参军。
我是怀抱着考军校跳农门的理想,提着一袋书参军入伍的,经过两年的努力,我终于如愿以偿,考上了军校。1984年的8月,当我跨进长沙炮兵学校校门的时候,我的心里充满了自豪与喜悦。是理想一路指引着我,鼓舞着我,让我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。
考上军校后,我因为学习刻苦、工作责任心强、表现突出而得到重用,从副班长一直当到见习连连长,并被确定为第一批党员发展对象之一。在当时那个年代,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是许多年轻人的理想。虽然已不像五、六十年代那样狂热,但我们这代年轻人对党的感情是纯真而深厚的,我们生长在新社会,从小接受正面的教育,理想主义的色彩很浓,思想单纯而急进。不要说农村和工厂,就是在部队里,能够入党的也很少,军校学员能够入党的也不到百分之二十,但我却成了幸运儿,心中的喜悦劲和自豪感是可想而知的。
1985年4月26日,我的入党申请得到组织批准,支部党员大会上,我一字一句地念完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,因为激动的缘故,声音显得有些嘶哑而颤抖,脸憋得通红而扭曲,像只猩猩。当介绍人谈完各自的意见,支部书记问我还有什么话要说时,我响亮地回答:感谢组织的培养和同志们的帮助,如果我被批准入党了,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,严格要求自己,做名合格党员,把一生交给伟大的党。
这个时期,我的内心是非常纯洁的,对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崇拜和热爱,发自肺腑。从小到大,我所受到的教育,所学到的知识,使我深深地懂得,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;鲜艳的五星红旗,是无数共产党人和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的;今天的好日子,是革命前辈们用生命换来的,必须百倍珍惜。做为新时代的青年,我们要接过前辈们的钢枪,沿着他们开创的道路奋勇前进,用我们的生命和热血去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。就像那首歌里所唱的,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,要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,爱祖国,爱人民……时刻准备,建立功勋,为着理想,勇敢前进……
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,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,这是我的第二个理想,这个理想是长期的,它激励着我扎根军营,立足本职,披荆斩棘,永不回头。从十九岁参军入伍,到四十五岁退休移交地方,我在部队呆了26年,那是我全部的青春年华,所有的喜怒哀乐。在这期间,我从士兵、学员、排长、政治指导员、组织股长、教导员、副政委,一路走来,先后三次上军校,获得两个自学考试文凭;荣立一等功一次、三等功两次,十几次受奖评先进。我一心扑在工作上,事业顺风顺水,但我的家庭却屡遭不幸,先后失去父亲和两个妹妹、一个侄子四位亲人,母亲也因病双目失明,本人也因为救火而受伤致残,不得已脱下军装,离开了心爱的部队。
从当排长起,我先后四次率众救火。第一次救火时,我当排长,见附近山上着火时,我带领全排跑步前进,第一个赶到火场,来不及喘口气,便投入了灭火战斗,后续部队也相继赶到,由于行动迅速,大火刚刚烧起不久,便被扑灭,受到上级的表扬和群众的称赞。火山乡那回,我把全连的党团员集合起来,然后带着他们往前冲,虽然眉毛被烧掉了,但也是有惊无险。驻训地后山那次,我已经在机关当股长了,与团首长一起上的火场,大火顺风而来,很快越过山梁,向反面延烧下来,快要接近山下的油库时,还没有减弱的迹象,人员又不方便靠近去打,我一看情况不对了,便向政委建议用火攻,政委当即拍板,调指挥连过来,与机关一起,从油库后面放火往上烧,两处火龙相遇,发出天崩地裂撕撕拉拉炒豆子般一阵响,然后就疲软下来,慢慢趋于沉寂。
1999年2月12日,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,这一天,中培回来下到营里代职的我第四次率众救火,在组织被火围困的几名士兵突围时被浓烟呛倒火中,导致特重烧伤,落下终身残疾。
前三次都成功了,单单这一次,却是被烧伤,实在叫人难以料想。但人的一生,不可能永远顺风顺水,总有撞到鬼的时候。当遭到坎坷和挫折时,也是对人生态度和处事能力的检验,能从挫折中奋起,才是真正的强者。
身体伤残了,工作中止了,我还能继续为理想奋斗吗?答案是肯定的,所谓生命不息,奋斗不止。人只要活着,就必须有理想,必须要奋斗。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的,“人的活动如果没有理想的鼓舞,就会变得空虚而渺小”。
要问我现在的理想是什么,那就是写小说,当作家。我要用自己的笔反应时代变迁,记录民众生活,讴歌文明,抨击丑恶,创造精神财富,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。
几年里,我浏览阅读了数百部小说,使自己的文学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,又花了数年时间,终于完成长篇小说《农家子弟》的创作,向着当作家的理想迈进了一步。
从读中学起,我就有了自己的奋斗目标,高中时为跳农门而奋斗,当兵后为考军校而奋斗,提干后为前程而奋斗,受伤了为活着而奋斗,现在则为活得好而奋斗。如果说过去是为成家立业、为生存而奋斗,那么如今成家立业了,衣食无忧了,就要为理想而奋斗了。
理想之光照耀我成长,理想之光陪伴我终身。理想是无穷尽的,奋斗是无止境的,为理想而奋斗,死而无憾,无尚光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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